走進上海市某監獄談話室時，小劉年輕青澀的臉龐卻蒙著一層晦暗，這也許是他心里一輩子都抹不去的悔恨。

小劉，一起危害國家安全犯罪的嫌疑人。經檢察機關提起公訴，2023年6月，法院以為境外刺探、非法提供國家秘密罪判處小劉有期徒刑五年，剝奪政治權利一年。

近日，記者對話這名正在服刑的年輕人，披露一名在校大學生一步步陷入泄密泥潭的過程和悔悟。同時，為進一步了解案件辦理情況和檢察機關履職過程，記者與上海市寶山區檢察院重大犯罪檢察部主任趙健以及案件的承辦檢察官高俊霞進行了一次深入交流。

對話涉案人員小劉

為幾百元錢上了賊船

記者：你的背景經歷以及家里經濟情況如何？

小劉：被抓時我正在上海讀大學，是一名大一學生。我的家庭很普通，爸爸媽媽都是退休職工，每月會給我兩三千元的零花錢。平時爸媽一直鼓勵我獨立，大一暑假期間，我一直在家打游戲，我爸看不下去，覺得我太懶散了，想讓我找點事情做。

記者：當初為什么會做這份兼職？怎么和對方取得聯系的？

小劉：一開始我在一個咨詢公司做兼職，但是做了一段時間后覺得沒意思，就辭職了。后來，我在微信公眾號上看到一家公司招聘“數據調研員”，就添加了對方微信，對方和我說了具體的工作內容，讓我每周一、三、五在江邊的一棟大樓拍攝一些照片，每次報酬是240元。當時我感覺這個兼職挺輕松的，也不怎么花費時間，給的錢還比其他兼職多，就答應了。

記者：你有沒有了解過對方是什么公司？拍攝的這些照片是具體用來做什么的？

小劉：沒有，他們沒讓我簽實習協議，也沒有固定的辦公地點。我和對方通常都是微信聯系，僅打過一次語音電話，感覺對方有點粵語口音。

記者：你當時有意識到拍攝這些照片是有問題的嗎？

小劉：我看了對方發給我的樣片后，剛開始覺得不太對勁，因為里面有軍艦、軍港這些敏感的內容。對方當時還問我拍照時有沒有人阻攔或者遇到其他問題。但我生活中也經常在江邊和港口附近約朋友玩，我覺得既然我們能看到這些，拍照應該問題也不大，大樓里也沒有警示牌說不能拍照。而且，這個工作薪酬比一般兼職高，賺錢比較容易，可以減輕家里的經濟壓力。

記者：你家人是否知道你做這件事？

小劉：我和父親說過這件事，也給他看了我拍的照片。當時他提醒我對方可能是間諜，讓我小心一點，最好不要做了，但我沒放在心上。

記者：你當時被抓時的感受以及現在的感受是怎樣的？

小劉：那天對方說以后不用在原來的地址拍照了，讓我到碼頭坐船，記錄沿途看到船只的船號，于是我按照要求去坐船，在碼頭候船室就被警察抓了，當時大腦一片空白。檢察官對我進行訊問的時候，我知道了自己所犯的罪名是為境外刺探、非法提供國家秘密罪，以前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和這種罪名扯上關系。

我現在挺后悔的，就為了幾百塊錢把自己親手送進了監獄，太得不償失了。檢察官也和我提到了國家安全的重要性，然后我就覺得我不僅對不起自己和家人，更對不起國家，萬一我拍攝的照片真的泄露了國家秘密，給我們國家的安全造成了威脅，那我更是罪不可恕。

記者：你知道4月15日是什么日子嗎？

小劉：不知道。

記者：在你上學期間有沒有老師講授過有關國家安全方面的內容？

小劉：好像不是很多，沒注意。

記者：你覺得該如何預防這種犯罪？

小劉：一方面隨著社會閱歷的增加，學生會更了解這方面的法律知識，另一方面需要父母引導、學校和社會宣傳，讓更多學生盡早了解到哪些情況可能危害國家安全，甚至導致犯罪。

記者：可以給現在的大學生一些忠告嗎？

小劉：我們年輕人涉世未深，容易受到利益誘惑。我們在作任何決定前要反復思考，和父母、信任的老師、長輩進行溝通，認真聽取他們的意見建議。

對話檢察官

結合辦案剖析泄密風險隱患

記者：在案件辦理過程中，小劉的認罪態度如何？

高俊霞：在審訊中，我們發現，小劉僅僅是為了賺取報酬而拍攝軍港、軍艦的照片，我們著重對他的行為認知進行正向引導。經過我們耐心細致的教育和全面充分的釋法說理后，小劉認罪認罰，并積極退回贓款。

記者：此類案件在辦理過程中有什么難點？

高俊霞：案發后，一方面，我們依托與偵查機關簽訂的打擊危害國家安全犯罪辦案協作機制，依法介入本案，引導偵查機關取證，重點訊問被告人對對方身份和本人行為違法性的認知。另一方面，本案中密級鑒定結果是定罪量刑的關鍵證據，為此，我們深入了解密級鑒定作出的依據和程序，并就此類案件的偵查取證與偵查機關形成共識，制定辦案指引，與相關軍事部隊建立工作備忘錄，形成優勢互補、多方協同的涉軍案件辦理模式。

記者：小劉提到高樓沒有張貼禁拍標識，那么在高樓的管理方面是否存在一定漏洞？

高俊霞：我們前往案發現場，考察和體驗周邊環境，與轄區派出所積極溝通后發現，該高樓的地理位置貼近軍港，可以俯瞰軍港，高樓管理存在技防落后、人員復雜、管理人員國防安全意識欠缺等問題。該場所近年來發生了多起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案件，但未引起相關部門的足夠重視。

記者：為杜絕以后再次發生類似情況，寶山區檢察機關可以做哪些工作促進綜合治理？

高俊霞：在充分調查核實的基礎上，我們由人及地、由點到面梳理本案暴露出的高樓管理漏洞，找準癥結、精準開方。在人民監督員的參與見證下，我們向涉案高樓物業管理公司制發檢察建議，建議物業公司增加國防安全警示標牌和監控數量，增加重點區域的日常巡邏班次，加強對相關管理人員的國防安全培訓教育。物業管理公司全面采納檢察建議并予以落實。經我院溝通協調，屬地派出所在大廈進出口安裝了可識別人臉的攝像頭，發現可疑人員及時上報。

趙健：近期，我們聯合寶山區國防動員辦公室、轄區派出所前往涉案高樓進行實地回訪，進一步摸排點位，并將50余塊禁拍標識更換成更為醒目的警示標牌，還在大廈一樓放置宣傳展板，向入駐商戶發放宣傳手冊。

記者：該案中，境外情報機構將目光轉向了高校學生，小劉也提到學校相關安全教育工作較少，那么針對大學生國家安全教育問題，寶山區檢察機關開展了哪些工作？

趙健：我們到涉案學生所在高校進行溝通交流，了解學校開展國家安全教育的情況，同時聯合學校就“國家安全教育認知情況”進行專題調研。結果發現很多大學生對國家安全重視不夠、法律意識欠缺；學校開設的國防安全課程也流于形式。因此，我們結合調研的情況，向小劉所在學校制發檢察建議，建議進一步完善國家安全教育體系、開展形式多樣的國家安全教育活動。學校收到檢察建議后極為重視，召開會議進行專題研討，深入調研摸排，并開發國防教育課程，壓實安全教育責任。

與此同時，我們會同國家安全機關、駐滬部隊等共同開發了國家安全教育課件，現已納入涉案學校思政教育必修課程。我們還以本案為原型制作了微動漫《“攝影師”小L的自白》，以生動活潑的形式，向學生宣傳國家安全知識，加強在校大學生對維護國家安全的緊迫感、責任感和憂患意識，助其牢固樹立國家安全底線。

今年，我們與轄區高校聯合建立大學生志愿者國家安全培訓與宣傳合作機制，借助大學生志愿者的感召力和影響力，推動國家安全知識在校園內、社會上廣泛傳播，營造良好的國家安全宣傳氛圍。

記者：該案辦理終結以后，寶山區檢察機關如何延伸治理效果？

趙健：為進一步落實國防安全中“防滲透、防策反、防竊密”工作職責任務，我們會同國家安全機關、駐滬部隊共同研究防范潛在泄密風險隱患的對策，簽訂了《加強國家安全類案件辦理與防控協作的實施辦法》，推動構建“打防治”三位一體聯防共治格局。針對辦案中發現的軍事設施周邊安全防控問題，我們多次赴部隊營地及周邊進行親歷性調查。2024年7月，上海軍地檢察機關共同舉辦了“檢安軍地一體履職共護國防安全”研討會，邀請了國家安全局、上海警備區、國防動員辦、駐滬部隊等部門相關負責人以及國防安全法學專家學者共商國防安全源頭治理工作，為創新軍地協作模式、拓寬軍地協作領域提供理論支撐和工作指導，共創“檢安軍地協作新范式”。

今年，我們在轄區駐滬部隊設立“寶衛戎光”檢察服務工作站，建立“一名駐站檢察官+一名站務聯絡員”的協作架構，形成“懲治犯罪+權益保障+規范司法+公益守護”的全鏈條檢察服務模式，充分發揮檢察機關法律監督職能，更好維護國家安全和國家利益。

鏈接·從失泄密案例看身邊的安全隱患

免費的無線電設備

個別無線電愛好者將境外無線電設備視為“新奇玩具”，違規購置、獲取一些來路不明的無線電設備，卻不知其中暗藏的風險。

國家安全機關工作發現，境內某軍港附近架設有可疑設備，持續搜集敏感信號。經查，該設備所有者鄭某是無線電愛好者，家住軍港附近，偶然收到境外某數據公司郵件，邀請其免費領取價值千元的無線電設備。填寫相關信息后，鄭某不到一個月就收到了該公司寄來的無線電設備，并按要求將設備組裝架設在了自家陽臺。架設期間，該設備搜集了軍港附近海域大量船舶位置動態信息，并通過Wi-Fi實時向境外傳輸，危害軍事安全。為及時消除隱患，國家安全機關依法沒收了鄭某從事違法活動的設備，并對其實施了處罰。

不明來源的垃圾郵件

一天，某政府機關工作人員小張的電子郵箱收到大量垃圾郵件，為避免騷擾，小張點擊了垃圾郵件內“退訂郵件”按鈕，結果頁面立即跳轉到釣魚網站，與此同時，電子郵箱被境外間諜情報機關植入了木馬程序，獲取了小張的電腦權限，從而對政府內網開展了滲透攻擊，造成敏感數據泄露。

境外間諜情報機關可能通過收集我機關、科研機構等單位工作人員的個人信息，了解工作人員的興趣愛好，向目標人員發送相關標題的電子郵件，甚至是郵箱被攻擊存在安全風險等標題的電子郵件。一旦工作人員點擊郵件內的鏈接地址，就會跳轉到惡意網站，境外間諜情報機關就可能獲得郵箱密碼，從而進一步對單位內網實施網絡攻擊，竊取相關涉密敏感數據。

暗藏木馬程序的U盤

境外間諜情報機關冒充電商購物平臺，向某涉密單位工作人員王某寄送U盤作為對客戶的贈禮。該U盤經過定制開發，內置木馬程序。但王某并未產生懷疑，直接將U盤插入單位電腦使用，導致境外間諜成功入侵單位內網，竊取涉密文件，危害國家安全。

互聯網上隨處可見的中獎、免費領福利等信息，極有可能是圈套，相關人員一旦點擊或填寫信息，就為別有用心的人“免費”寄送木馬U盤等電子產品提供了可乘之機，進而對目標人員計算機、單位網絡實施進一步的網絡攻擊。

（張心恬　金瑋菁　王韻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