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走在人煙稀少的鼓樓旁，我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于是繞過去到回民街又看了一眼，除了封鎖的紅線和旁邊職守民警，所有店鋪都在低頭沉思，陷入了對往日的回憶。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的城市中心，此刻降溫至此。一座美麗的古都，突然變成讓人提心吊膽的空城。原本頗不喜歡熱鬧的我，也涌出了莫名的哀傷乃至思念。

可我還是把凝滯的自己從思緒中往回拉了拉，帶入到指揮部門口。說是指揮部，其實就一個大會議室。一進去，有兩個小伙子在后面凳子上午休。我的腳步聲吵醒了其中一個，他走過來，個子不高白凈微瘦，得知我想了解一下抗疫工作，采訪相關領導，他說領導們都去北客站檢查工作了，我說，那你和我先聊聊吧，我了解工作，也不一定針對哪個人。

會議桌上，放著一個簡易的打印機，和一沓文件盒。這個自稱小張的小伙把幾個文件盒給我遞過來說，姐，你要不先看看這沓文件，了解一下情況，我去洗把臉喝口水。文件里有很多近期簡報，我正翻看著，他走過來，這次我看清楚了他，眼睛不大，洗完后眼泡還有點微腫，看樣子是沒休息好。

小張去年十一月剛結婚，在應急處突科工作的小張，算是對突發事件有些經驗。可各省紛紛啟動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時，在他心里，還是有點茫然。他知道響應后，警察會非常忙，可這百年不遇的突發事件，到底要如何去從細節上做好呢？等初二全部停休上崗時，小張被抽到指揮部，在工作部署大會上，有點發愁的他卻發現，原來上級早都有精密部署。

但把總體部署細化時，最初三天，指揮部還是每天都在不斷開會，商量方案和操作流程。等方案制定出來，第二天下去檢查調研，卻發現原以為無比完美的方案，在疫情變化中，仍然會出狀況。于是又反復更正，重新下去調研，收集情況，然后晚上再連軸轉。那陣子，熬了三個通宵的小張，回到家里就跟軟癱了一樣。妻子一看他憔悴的模樣，心疼地說，你們這是要把人往死里干么？小張說，我們所有同事都很辛苦，我們這么拼命，還不是希望通過切切實實的努力，阻斷疫情蔓延，多救幾個人。還不是想要保護家國，保護好你們。在家隔離的妻子聽著這話，又理解又心疼，最后卻抱著小張忍不住難受地哭了。

我也有點受到感動了，就把目光完全轉向小張。我希望這個小張能變成大張，希望他的小眼睛能變成大眼睛，希望他把內在所感受到的，把眼睛里曾經看到的，都向我傾倒過來，讓我透過他的存在看看抗疫一角。

給一直在講述的小張茶杯里添了點水，我指著簡報上民警毫無粉飾的話語，對小張說，我也是這種感覺，很多民警都想切實為這次疫情做點事，都是實打實在硬扛。分局這位民警，在父親去世時不在身邊，卻說：”我的父親是個黨員，他一定能夠理解，在疫情面前，盡忠就是盡孝”。這話往日聽著多么矯情，可在關鍵時候，又總是那些最不新鮮又老掉牙的話語，給了他們力量，也給了我以觸動。還有“一個支部就是一個堡壘，一個黨員就是一面旗幟”，這種話以前會感覺它的內在好空洞，但現在很多人用擔當把這些話頂起來，我才知道，這些話語多么有力量，它不是話語，它是用肩膀，用命扛起來的。

對啊，不遇到事情，使命感就出不來。小張搖了搖自己的脖子繼續道，這次抗疫以來，作為家里獨生子，我父母也很掛念我的安全。我自己也問過自己，疫情乃至生死面前，我恐懼嗎？我當然會有恐懼，但我絕不會退縮。在我身后，就是我出生的城市，我的家人。其實不光是我，我覺得我們指揮部，現在所有公安民警最樸素的愿望，就是想要為抗疫實實在在出一份力，讓災難早日過去，讓我們的生活都能正常起來。有時熬夜加班都凌晨三四點時，整個人都木了，眼睛都快睜不開。但能夠支撐人頑強工作下去的，是意志。我心里明白，我們現在是打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和病毒在賽跑，誰做到位誰贏。抗疫這件事說起來，非常崇高，也特別神圣，很多人是用自己的生命，在佑護更多人的生命。

鼻子有點發酸，為了避免這樣，我于是趕快岔開話題說一句話，我會把你的感受和故事寫下來。小張說，別寫我，我有啥寫的，抗疫是黨和政府，所有公安民警一起完成的，老百姓的支持和功勞也不可磨滅。姐姐，我和你說說前天去買藥的事吧。前幾天我在搬東西時把手磕破了，就去藥店買點創可貼。門口馬上要我登記，量體溫，因為這些具體措施都是我們制定的，看見基層執行得這么好，這么支持我們的工作，我心里真的很欣慰也很高興。由于當時穿著警服，老板一見我，馬上格外支持，他大概是怕我豁開簾子進來，又多一重污染危險，所以馬上說，這位警察同志，你不用進來，你告訴我要啥藥，我進去給你找到拿出來。我當時真的挺感動，老百姓是這么體貼愛護我們，我們所做的事情，老百姓是看在眼里，也放在心上的。

是啊，人心都是肉長的。我邊點頭，邊加微信，小張打開二維碼，一掃，名字冒出來卻是小保安。

我看了一下他的臂章，一名實實在在的警察。就忍不住問，為何好好的警察，要把自己起名小保安呢？

小張笑了，他說，我好文不好武，在特警隊時，體能訓練總是比較落后，心里就覺得自己不夠當一個警察的基本資格，所以調侃自己是小保安。

停頓了一下，喝了口水，他繼續道：但在指揮部的日子里，我感覺又找回了不一樣的感覺。在連續熬夜奮戰不歇的辛苦日子里，我有一陣子感覺特別絕望。因為上級對公安機關的要求，是要處理得又快又好，不能出現任何紕漏，我覺得簡直不可能完成。對于基層民警的布置也是既要嚴格檢查，又要快速通過。既要不漏一人一戶，又要保護民警生命健康。既要方便基層使用，又要盡最大可能緩解基層壓力。這不是相互矛盾嗎？并且，這次是用警察在逮病毒，在截斷很多病源的傳播。民警迎難而上，本來風險就很大。指揮部里一個命令下達后，基層民警就需要立即執行。所以，我特別希望盡快修改好方案，不要再改來改去，困擾基層民警。可情況又一直在發生變化，出現的新情況又必須做出調整和修改。所以在無數遍推翻又重來中，我一度特別絕望。可絕望時，我發現那個絕望的心態，是我把抗疫這個事完全當作了我自己的事在做。我不是把這個事情當工作在干的，我是想為抗疫出真力，是期待自己拼命付出，能夠讓疫情早日消除。看到這一點的那一刻，我心里開始覺得自己夠當一個警察的資格了，不過給我妻子打了個電話，說起這個感受時，沒想到她聽到后，又在電話里哭了。

你好棒，我不由得豎起大拇指，真心說完這句話后，點開了小張的朋友圈，想看看這個給我帶來很多感動的小伙子，朋友圈中會流露出什么不一樣的日常。一點開，卻看到他最新發了一首酈波的詩：

《家國》

如今之“戰疫”，

乃一身之事，一家之事，

更是一城之事，一國之事，天下之事。

從秋瑾的“如許傷心家國恨”，

到梁任公的少年中國說，

到最美逆行者們馳援荊楚，

所謂仁人志士，

不過就是懷揣著一顆名曰“家國天下”的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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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穆蕾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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